“您……明明是您自己与人类的兵工公司多有联络,居然还如此颠倒黑白——您敢说您没有预见到今日的战局?明明心里清楚战事必将走到这一步,却仍旧不加阻止,还助长其声势——您说!您到底是为了哪一个国家工作!”
这话显然使群情激动起来。即便是议员们都深深感到了不安。惴惴的打量着被质问的人的表情。
或许老议员也感到话题的过于放肆,选择了缄默其口,但又像是在观察情势。
他则斜着目光,几乎是第一次仔细的打量了一番说话之人,口中念念有词:
“恰希巴尔公……您这样的话未免不公道。提出升级军备的第一人可正是我自己。为了国家的繁荣与安稳,我提倡与斯托德塔利建立友谊关系。该国是唯一不对加兰公国具有附属责任、具备军事力量的中立国家。如果达成,引进先进的人类军火技术也并非无可能——是议院坚持否决这一议案的。”
恰希巴尔公突然猛拍了一下桌子。坐在王位上忐忑的观察情势的王肥胖的身体抖动了一下。
“您这样说还是议院的错了?您对斯托德塔利的投资尽人皆知!要说没有图谋谁又相信?!您这样挟持王权,玩弄国家于掌心之中,总是要受到天罚的!陛下——您万万不可再相信这个奸佞小人——”
他那张严肃的甚至显得凌厉的面孔变得更加肃穆。说话间激动起来,甚至三步两步靠近王座。
人们尖声呼叫起来。王更是从王座上跳起、惊叫。
然而还没等恰希巴尔接近王座,暗黑色的光芒一闪。
——砰咚。
恰希巴尔身体一颤,已经被重重的弹到了议会室墙壁上。声音大的像是一头壮硕的牛轰然倒地一般,在场的所有人身体都不由自主的颤抖了一下,看着恰希巴尔颓萎的卧倒在地。
他满意的瞥了一眼自己造成的效果,坚决否认因为过于想让这群乌合之众闭嘴而用力过猛的事实。
“恰希巴尔公。我很赞赏您的忠义,但忠义勇敢与草率鲁莽并不能混为一谈。希望您谨记这次教训,在王权之前要显示出必要的恭谨,以及忠义之心之外还需有必然的臣子的智慧——将宪兵召来,将恰希巴尔公收监,等待第二法庭召唤。”
这突然的事件让所有人安静下来。老议员望向站在王面前的男人,神色莫测。
有人面露惊恐之色。
刚刚他似乎只是将手略抬,魔力便几乎充斥了整个场所。于王庭之内不可动用兵刃与魔法,然而在保护王的行为目的面前,这项规则便可暂时废弃。
但即便是以武力为傲,出身法术世家的人——这种程度的魔法爆发力都是极难见的。不能不说令人恐惧。
“迪敏斯特公爵——关于您所言魔矿公司一事,我很感兴趣。如果其中真的不乏政商间纠缠行为,我相信高级法院一定不会放过任何一点蛛丝马迹——但是陛下多日来已经为各种战争纠纷烦扰,实在无暇与各位议论国事。今天……还是请各位各自回去吧。”
——最好以后也别来了。他想。
他表现出足够的礼貌,口气甚至极为温和。但经过刚刚的暴力手段之后,这一温和有礼都令人心寒。更不必说,他神态间表现出疲累般的慵懒态度,几乎是高傲的。不屑言他的。
气氛沉默了几秒钟。老议员终于开口:
“我明白了。今天就请陛下好好休息吧。之后的一切都于议会之时再行讨论——”
他倍加恭谨的回答。甚至对王鞠躬行礼。与他同来的议员们纷纷对王行礼、甚至跪地。
迪敏斯特公爵在此时刻向他凑近过去。
“若是到时,内阁还未解散的话……米耶莱普兰德卿。”
——该死的老狐狸。又来这套。
他回以迪敏斯特公一个嘲讽的笑眼。礼貌周全的指出了会议室出口。
终于所有人鱼贯而出。宪兵也带走了昏迷不醒的恰希巴尔公。
王总算是松了口气一般的,不再缩在王位上,而是站了起来。
“来得正是时机!米耶莱普兰德卿——一时我都不知道怎么办好啦。”
说着一只手向他伸来。他轻描淡写的躲闪过去。走到了王座侧面的落地窗前。像是在观赏庭院内的景色。
“陛下日日夜夜为国家纷争所扰,本来也不该再在休息的时间受到这种无礼质问。为了陛下的身心健康着想,也应该多加娱乐——我特意为陛下带来了米卢堡巡演的烟火美人戏剧团。希望陛下能借此忘忧,好好地修养一番。”
“烟火美人戏剧团?就是那个——会放烟火跳舞的那个?”王开心的叫起来。
“正是。”他有点不耐烦。但这个人像得到骨头的狗一样容易满足的特点却让他放了心。
“太好——太好了!没有卿的话,我可怎么办呢?王这种差事真是费力不讨好,好好工作的时候,谁也不来搭理,出了事就全责怪在我身上啦。还是卿最能理解我。”
最好什么都别做。脑子里都是废物的人,做出来的工作还能比垃圾强到哪里去?但他脸上却露出恭谨的微笑,慢条斯理的回答:“当然。臣下不为陛下解忧的话,又为了谁服务?有什么存在意义呢?”
鸟鸣声响起。
风吹过城堡外的森林,掠过树梢枝叶,发出微弱的簌簌声。
护城河缓缓流淌。
打开的窗口外是绿色的庭院。侍从们来回出入着。
他的视线从封闭的城堡城墙上,渐渐升高,移至湛蓝色的天空。
他忽然想到,莫合特果然很大。即便陆地的一部分沉入了深海,在这里却丝毫感觉不到。
这个国家。是个巨大的怪物。他想。已经失去了痛觉神经。
飞鸟飞过。
朝向远远地,闻不到半分大海味道的东南方。
§
在理雅离开之后,我陷入了极度的迷茫。这份迷茫,因为店长和其他同事的照顾,而渐渐隐藏了起来。但它只是藏在我若无其事的表面之下。每当进入深夜,所有人都沉睡了的时刻,我都会想到自己孤独一人的境况。
于是只能更加卖力的工作。
不去想以前的家,不去想理雅现在人在何方。只关注自己就好了。然而自己又有什么可关注的呢?没有了他人的关注……自己又算得了什么呢?
孤独多恐怖啊。我越发感到自己成了一个讨厌的人。
似乎是为了阻止我继续自我厌恶下去,在某一日,我的手忽然摸到了自己的征兵函。经过三个晚上的沉思苦想,我做出了连自己都有些惊讶的决定。
说不出是自我放弃,还是沉寂的竞争和上进心得到了刺激,我从厚重的甲壳中站了出来。
“果然还是这么决定了吗?”
正襟危坐在酒吧的椅子上。隔着餐桌,我的对面坐着店长。
“是的。”我点点头,紧紧握拳,努力运用自己的所有意志力来抵挡店长温情的劝说。
果然店长摇摇头,说:“虽然这有点奇怪,但我还是准备照实说……既然你身边那个神族的家伙已经消失了,那你现在去人类国家也没问题了。向加兰公国之类的爱管闲事的国家请求避难权也是完全可以的——何必非要参加魔族和人类的战争呢?你只是个人类的小孩子而已。”
“我知道。”听到店长说出理雅“消失”的事情,我心里一阵钻心似的难受,那些夜晚的孤独感似乎全部回归了。但我还是坚持着两只手抓着桌布边缘,艰难的回话。“很丢脸的是……我也这么想过。但是现在绝对做不到了。”
“做不到?”店长摇晃着两只头,做出不能理解的表情。
我脑海里呈现出巨浪侵袭下的卡里姆的模样,这样的情况还发生在另外两处我从未去过的城市,而那两座城市,再也不会出现在这片繁华的大陆上了。
“在看到那一天的卡里姆以后……我无法轻轻松松的说‘要去人类国家’。”我垂下头,心里百感交集,“我没办法和杀死自己朋友的人为伍。”
这相当于投诚于人类,投诚于杀死皮克、夺走卡里姆九成人口的人类。卡里姆的居民们有些虽然相貌奇特凶恶,但其中还有不少我喜欢的善良的好人。他们一心努力的生活着,不应该受到这样从天而降的惨烈惩罚。不管那是神意,还是种族的天性中的歧视,我都无法视而不见。
店长的两只头分别长叹了一声。“你这个孩子,就是脑子里想的事太多。那你有杀人的自信吗?”
我手颤抖了一下,险些将桌布从桌子上抽下来。
——杀人?
我从未想到杀人的情况。或许参军代表着未来一定会杀死某人,但我此刻想到的却只有像我一样,又或者像卡里姆的人们一样,埋头辛苦的生活,却在某一天可能就会遭到毫无预警的天罚的人们。
难道要我默默地坐着,等待圣光和海啸再临的一天吗?我无法忍受,或许选择去军营只是一个逃避的措施,但我总可以不必天天对着柜台发呆想念理雅和卡里姆的生活了。
我是不是太天真了?不。怎么可能太天真呢?现在毫无疑问的许多人正在等着有人站起来为这个不合理的现状做些什么。只是害怕区区的“杀人”两字就要又退缩回龟壳里去吗?
店长像是抓住了我的弱点,立刻说:“果然没有吧?大概是一时情急就脱口而出了。我了解你这种心情,但如果不好好的考虑清楚——”
“我可以。”我坚定的吐出这两个字。将身体俯向前,表现自己的决议。
“——什么?”店长很吃惊。
我低下头,忽然想起了理雅的话。似乎刚好可以用在这里。他说关于战争……他说到战争时,那美丽柔和的面孔渐渐被残酷的阴霾笼罩。
“我可以。我可以杀人,虽然我从来没做过。但是有人曾经跟我说:‘战争中没有一方是不存在罪的,不管是参与战争的人,还是战争中的两国平民。因为每个人,都是在促使战争发展下去——以各种各样的方式。’所以……”
所以怎样呢?我要怎样做?我咬着嘴唇,坚定的继续说下去。“如果这份罪是必须的话,我宁愿从正面去接受它。”
理雅他为什么要这样讨论战争?
或许他说的是对的。但他为什么要对我说出这样的话?
战争中,没有一个人是无辜的。这是为什么?难道卡里姆的居民也不是无辜的吗?
“证明我是错的。”
我要证明他是错的,哪怕在最细小的观点上。战争中怎么可能没有无辜的人呢?皮克不无辜吗?失去母亲的女孩子不无辜吗?
那么我也不是无辜的,而是有罪的了。因为我只是看着,任由战争发展下去。只是看着又有什么错呢?普通人又怎么能左右战争呢?平凡的生活难道还能是错的吗?
成为了一名魔族士兵,就意味着再也无法回归到人类的队伍当中。但经过卡里姆的事件之后,我对这个决定不再有丝毫迷茫。没有了理雅,我无处可去。
“看来你的决心已经下定了。”店长语气遗憾的说。
我低下头,对店长的关心感到有些愧疚,但更多的是释怀。“是的。谢谢您一直以来的照顾。但我早有预感,这是我必须去承担的责任。”
我隐约已经有了这样的预感,我手中的这封信是通向理雅的唯一途径。或许这将是艰难又充满困惑的一条崎岖的路,但只要走下去,就会将我引向他所在的地点。等待在我前方的未来,将会自己解释他留给我的话的意义。
我将怀中揣了许久的征兵函放到了餐桌上。店长盯着那褶皱的牛皮信封,沉默的点了点头。
“好吧。你这个月和下个月的工资我已经准备好了。虽然早就知道,你可能会下这种决心,但还是心存幻想你可能会留下。毕竟像你这样会贯彻自己意志而行动的孩子已经很少了,作为你的上司,我也是相当自豪的。”
话音一落,后厨的地方传来了女孩子们的哭泣声。
店长向我使了个眼色。四只眼睛疯狂的眨动了起来。
“去跟大家道别吧。她们为你的倔脾气生气了很多天了。”
我咬紧下唇,点了点头。眼泪差点从眼眶中掉出来。
刚刚离开店长的身边,一同工作过的女服务生们就立刻从后厨里冲出来围住我。她们纷纷拥抱亲吻着我告别。
“苏尔……一定要活着回来啊。”
“带上这个护身符吧。”
……
在两星期前发生的那件事之后,国家似乎陷入了混乱。
但比局面更加混乱的是人心,各种危险的关于第三次边界大战的言论层出不穷。在这些言论中,拿提斯还是一如往常的繁华着。
为了抵抗太阳口与东南海岸的人类联邦发起的攻击,几乎魔都内,以及全国上下能召集到的国家魔导师与召唤士全部聚齐了。
这是一场极其艰难的消耗战。
即便是对拥有圣光铁炮这样强大到违规的武器的人类来讲,炮弹运输补给的工程也是相当浩大的。
于是战场情势时而和缓,时而又变的严峻。
针对内阁、议院以及王权的各种叫喊已经达到了一触即发的危险情势。
然而这时通过的新法案之中,居然不存在军事武器升级这一政策。
不仅仅是媒体,连媒体煽动的人群们都开始不安急躁起来。作为财政大臣的米耶莱普兰德卿第一个受到责骂。甚至面临内阁解散的危机。
然而拿提斯的状况仍旧稳定。
大卢尔夏虽然因为战争的缘故而受到了影响,但已经在政府经济计划实施之后取得了相对的稳定。
在魔石节约政策当中,“白金水宫”的多余奢华的魔石点缀居然没有去掉,激怒了全国上下的人民,嘲讽与骂声遍地。然而王权与议院对此毫无反应。
“正是因为这样,我们的经济才一直没什么起色。”
“都是因为贪污的缘故。”
大家都这么说。但联盟工会进行罢工?
几乎没有人作此反应。因为经济不景气失去工作的人太多,战争的原因又促使大量年轻人投入军营,不工作就会白白饿死在街道上。
每个人都有自己的苦难。所以抱怨也只是限于口头。
“再这么只图声色享受下去,国家就真的要灭亡啦。”
人们说。并且总是第一个斥责几乎被誉为是金钱与色欲之极度欲望化身的米耶莱普兰德,然后获得了心理上的平衡。
在某种程度上,这个男人的存在还真是拯救了整个魔国。
对待战时大量消耗金钱的政策,只是新发布的短期国债以及国库券。当然平民百姓并没有余钱去过度购买,这些债券几乎全都落入了大型商户甚至外商的腰包。
——难道这样就可以抵抗人类了吗?
我看着走在街道上,沉迷于拿提斯的声色犬马气氛中的人们。
从心里感到迷茫。
回想那时的我,还是始终不愿放弃理雅,不愿放弃我们曾经拥有的生活。恐怕直到我的最后一刻,我仍旧还是一心渴望着他回到我的身边,继续我们的生活吧。
而我却想不到,在这理想的生活前横亘着的,是我所预料不及的、无比凶险的旅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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